「Hiro呀,金嘛某錢厚你註冊,你先等哇借錢再共。」
老媽每次提到這段歷史,總是會模仿阿公喚老爸的日文名字,娓娓道出阿公在太平洋戰爭後,整個家族的無奈。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在國小擔任教員的阿公被政府徵召到東南亞一帶去擔任通譯,那時老爸還不足五歲,剛開戰時的軍餉還可以讓一大家子溫飽,終究還是比不過承平時期所領的65圓。
擔任通譯的阿公併同被徵召的大舅公,兩人在當地順便為駐地軍民拍照。日本戰敗後,阿公和大舅公被遣返回台,他們原本有機會將手邊的底片帶回台灣,在物資奇缺的那個年代,這會是一筆橫財。然而,阿公和大舅公並沒有如此,能平安留下一條命返家,已是萬幸。
阿公繼續在國小擔任教員,大舅公在一樓開印刷廠,大伯也同樣一起工作,彼時,長老爸十歲的伯父已完成國校教育,和大姑姑一樣,都在工作賺錢。
食指浩繁,豈是只有四個字能形容的呢?
初中畢業,老爸考上北商,阿公還勉強能讓他註冊讀書,只是吃緊的經濟,總是會讓阿公要向同事借錢才能讓老爸繳學費。在四零年代,讀書這檔事是奢侈的,畢竟不是生活必需品,書讀得多不代表日子會過得好。
高商畢了業,等待入伍的期間,老爸在阿公的介紹下去國小擔任代理教員,然後在馬祖當了三年的兵。
當兵那段期間,可說是老爸很風光的時刻。在師對抗這個名詞還存在時,老爸負責計算火砲的角度定位,射擊要準,成敗在定位。沒有電腦輔助,沒有工程計算機,更不用說GPS,火砲射擊後就要修正角度才能獲得最好的結果。
老爸說,他把對數表記得牢牢的,當模擬對手或其他人還在查對數表找出相對應的數字來修正調整角度時,位於觀測站的他幾乎是反射動作的背誦出數值提供給砲長,「左5度」、「上7度」,砲身修正完畢後,彈著點就會很漂亮了。
老爸憑藉他的本事讓他的師在火砲射擊項目上獲勝,他也獲得榮譽假。
在觀測站的日子,他可以僅靠著搖電話和不在對面的人弈棋,「馬二進三」、「炮二平五」在空中廝殺一番。那可是我在當兵破馬冬後才能想像出來的境界…
退伍後,老爸立刻投入工作,先是在某家日光燈公司任職,一邊還就讀中興法商學院夜校。一陣子後,老爸設計出一套評估表,用來計算公司回收貨款的風險如何,公司採用後,也發現可行,並且沿用了好多年。
眼看老爸的工作績效良好,公司派老爸去處理複雜的倉庫。倉庫裡龍蛇雜處,舉凡出貨進貨存貨盤點…都有一定的學問,更何況出貨的時間要配合貨車,倉管閒時很閒,忙時很忙。
這固然是對老爸能力的肯定,卻是老爸在工作與就學之間拉出一條裂縫;叔叔考上私立初中,又是一筆花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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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在告訴我那段下棋經驗時,神采飛揚,我彷彿可以看見他戴著黑框眼鏡在坑道裡搖著軍用電話的快樂,更能想見他在師對抗時憑著他的本事換來榮譽假的驕傲,遠和他升格成為阿公、抱起孫子的滿足歡愉不同。
老媽轉述阿公喚著老爸小名,說無法再行提供他註冊費的那段,老爸從未提起過,殊不知老媽還深深烙著印象,活靈活現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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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前,在一陣慌亂也是必然的歷程後,從堂哥手上領到數張面額不一的支票,抬頭全是我的姓名:那是老爸壽險所留下來的,合計有百萬之數。怎麼來,怎麼去,我立刻將這筆錢分成為十年份,聯絡堂哥,成為老媽的保險金。
隔了一陣子,我想到是不是以老爸的名義,在中興法商學院設立一筆獎學金,資助那些有心讀書卻生活困頓的大學生,這樣,他們就不必工作書本兩頭燒;也或許去北商設立獎學金。
想是這麼想,始終我沒付諸行動,一來我沒問過老爸是否願意這麼招搖,二來開了頭之後要如何收尾有點頭痛,三是懶,就是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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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台灣只有中山高速公路、北二高什麼的都沒出現的某一天,老媽帶著我們兄弟三人,搭了客運來到桃園某鄉鎮,探視一位我從未謀面的姊姊,算是她是比我們三兄弟都要年紀長一些。
黑白照片裡清湯掛麵的姊姊,我其實早已記不真切,她是老爸老媽在家扶中心認養的一位孩子,當天有場活動,老媽想來是要出去透透風,所以找了我們隨行。
在老爸走後,那段記憶好像出現了,只是我把它放在心上,直到某天發酵:
除了我繼續捐助家扶外,還在臉書上發起分享❤分享的活動,除了有我表面上鼓勵周遭親朋好友關注於各項社福團體外,還有我放在心上想化解老爸當年遺憾*的小小心願,能不能在這社會裡引起更多漣漪…
爸,謝謝您,當您的兒子真是幸福,不但讓我學會給予以及分享,更擁有這個能力。
*註:老爸都忘了這件事,遺憾之說是我自行腦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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