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雜感

和一群人排著隊要買應景的粽子，想說平常門可羅雀的粽子店，該是隨到隨買吧。哪曉得到了店門口，長長的人龍已經排過了3家店門口，差不多延伸了十多公尺。想想本來就是要買粽子，便也耐著性子，隨著人龍慢慢前進。

沒有手機，也沒有書本隨身，我身上除了一些零錢和鈔票之外，就是眼鏡。看看這人龍還頗長，至少等個十來分鐘跑不掉，索性拿下眼鏡，就是盯著行道樹，一來讓眼睛休息，二來練習站著身體掃瞄，看看自己有沒有慧根。

儘管隊伍進前緩慢，卻是身處在騎樓之下，避開了火辣歹毒的豔陽，再加上心無旁騖，倒也不覺得躁熱。只看到一位身著黑T恤的男生，一下子衝到店門口去張望，一下子回來嚷著說OO粽賣完了，似乎對於即將購買的粽子有諸多期待，他的興奮完全無視火熱的太陽。

一輛摩托車順勢騎上紅磚道，就停在店門口正前方，堪堪和路旁的中華電信電箱呈六十度，完美阻隔其他行經的機車。

隨著腳步向前移動，那些臨停在公車站牌前、無視乘客上下需求的小汽車，或是併排接人走，或是駛離，來一輛、走一輛，慢慢的，公車站牌前也空了些，那些年紀大的老先生或老婆婆也比較容易上下車。

又一輛摩托車騎上紅磚道。倒是，這騎士臨近公車站牌時，跨下機車，牽行了一小段，然後才駐車在中華電信的電箱旁。

那位黑衣男子來來去去的不知幾回，說著OO粽只剩冷凍的。我不禁有點擔心，等我排到店門口時，想買的粽子還有嗎？

一位大叔從黑頭車後座冒了出來，逕直探進店裡，無視眾多排隊的人龍。梳著油頭的他，似乎有些來歷，向店員問了幾句，只是我隔得遠了聽不真切。大叔悻悻離開店門，走向黑頭車，向司機指指前方、比劃了幾下，那黑頭車倒也聽話的移向前去，避開了公車站牌一些些（並沒有），然後向路邊靠去。

是說我想要買的粽子沒了嗎？眼看我和店門口的距離只剩五個人，該不會我就這麼好運吧。

「哇，這麼多人在排隊！」一位路過的行人發出讚嘆。難不成我後頭的人龍還很長嗎？

回頭一望。不看還好，看了大驚。

果然，全都是應景來買粽子的人，都和我一樣，我也和大家一樣。小時候每到端午節前兩三個禮拜，阿嬤便開始洗竹葉、曬竹葉、刷蒸籠…一點一滴的準備著綁粽子的一切。可惜我從小看到大，就是沒能從阿嬤那裡學到綁粽子的手法，不然也自己動手綁粽子了。這是後話。

總之，人龍已經超越我剛開始排隊的位置，還向後延伸了一個店面位置，算算這條人龍至少有20公尺了。

再四個人就輪到我了。

想說粽子就要到手了，反而開始沈不住氣，東張西望起來。後方的人龍說明和我一樣排隊買粽子的人還真的不少，而現場排隊的氣氛硬是和網路選購宅配到家，或是大賣場裡冷凍櫃拿了就可以結帳的各家粽子有很大的不同，畢竟那股空氣中飄浮著竹葉味混和著糯米香，就是更有端午節的氣息，再怎麼精美的全彩文宣還是比不贏撲鼻香。

除了那輛已經靠邊停泊的黑頭車之外，公車站牌旁的小汽車幾乎都不見了－買了粽子開走了。除了一輛。

那是一輛白色 LEXUS，車形不大，可能是 IS200。那輛車子就停在公車停靠站之外，說它是併排也不適當，因為它和人行道尚有大片空間，或許是原本的車子已經開走了，只剩白色 LEXUS 孤零零的停在車道上。單向四線道的大馬路，扣掉公車停靠的外側車道，只剩三個半車道。那輛大剌剌無動於衷的LEXUS，一幅千萬人吾往矣的態度，擋住公車停靠，造成車道縮減，時不時可以看到老先生老婆婆顫顫巍巍的衝向前去，只為了攔住公車。

再三個人就輪到我。我掏出口袋裡的零錢及鈔票，希望我還能買到想買的粽子。

那輛 LEXUS 的駕駛座空無一人，大概駕駛在我後方人龍中的其中之一，也可能是去辦別的事情了。不過在太陽正豔的中午，附近也沒別的店家，辦別的事情的可能性比較小。

又兩輛公車接連著來，又是停靠在道路上，四線道馬路頓時成了兩線道。公車開走，白色 LEXUS 依然。

再兩個人就輪到我了。

總算輪到我了。買了我要的粽子，慢慢的離開，心裡仍是掛記著那輛停在馬路上的白色 LEXUS。

＊ ＊ ＊
是什麼樣的心態，讓駕駛可以完全無視其他人，只為了圖自己方便而已呢？

當然有千百個理由讓他把車輛暫時停放在外側車道：我又沒擋到其他車子、我有急事要辦、反正只停一下子而已、附近根本沒車位、我有妨礙到誰嗎…

當所有的想法比不上圖個方便時，「方便」成了最快的說法。

如果這個車主是個小吃攤的店東，他/她會不會圖個方便、貪個便宜，一桶油差了300元，一年可以省下多少錢呢？反正顧客也吃不出有什麼差別。

如果這個車主是個企業主，他/她會不會圖個方便、貪個便宜，節省成本最快的方法就是裁員、扣死當，反正產品還是能用，不會出問題。

如果這個車主是個公務員，他/她會不會圖個方便、貪個便宜，多個程序就是多個報告多個麻煩，反正長官也看不出來，也不會有人受害。

如果這個車主是個登山客，他/她會不會圖個方便、貪個便宜，提出申請找個嚮導既費錢又費事，爬個山而已又沒什麼了不起。

＊ ＊ ＊
heuristic，中文稱為捷思，其原意是運用經驗法則來迅速解決事情的方法。

在此，經驗法則是其一，迅速解決事情是其二。至於經驗管不管用，用了再說；有沒有解決事情，到時再說。重要是迅速。

Daniel Kahneman在他的厚厚鉅著 Thinking, Fast and Slow（快思慢想）將人的思考分為兩種，一是輕鬆省力又迅速的系統一，一是耗費能量而緩慢的系統二。大多數的時候，我們是運用系統一在處理日常生活的大小事，非常方便，系統二則是小心翼翼的因應外在環境、審慎思考後再加以回應。

以學習腳踏車為例好了。記得我初次學習腳踏車，渾身緊繃又非常緊張，短短不到十公尺的一小段路，一下子要注意龍頭有沒有歪斜，一下子要注意屁股有沒有坐正在椅墊下，一下子要留意左腳右腳踩踏的力量是不是平均順暢…騎得搖搖晃晃不說，還時不時要放下雙腳以免摔倒，簡直是要拿命來拼的感覺。

學習騎腳踏車不只是大量運用身體，在此系統二也大量的運作著，監控自己的四肢動作。很累，很累。

隨著一次、兩次、三次…騎過很多次腳踏車之後，掌握龍頭、跨好坐墊、輪流踩踏、保持平衡、留意路況…這些細微的動作逐漸由系統一接管，只要騎上腳踏車，所有的動作成了自動化反應，甚至我還有餘裕的注意力來打開水瓶喝水，或是觀看行經車旁的漂亮美眉，系統二只有在必要時才會出現工作。

系統一由各種不同的捷思構成，這些捷思可能是為了保命，可能是為了方便，可能出於習慣，可能很不精明，可能宥於文化習俗。而，多數的捷思不必動用大量腦力，所以我們幾乎不會注意到自己有各式各樣的捷思。

灌籃高手、西洋棋大師、釀酒達人…他們透過大量的練習與長時間的浸淫，所有的知識技術完全化為系統一，內建到自己的骨子裡。而我們平常人則是在日常生活中培養出各種技能成為系統一，譬如走路講電話、吃飯配電視、開車邊聊天。我們也在不知不覺間養成許多捷思。

換言之，捷思可說是我們習而不察處理事情的習慣。

＊ ＊ ＊
捷思和那輛白色 LEXUS 有何關係呢？

LEXUS 是 TOYOTA 的高階品牌（這又是另一個捷思），同樣是入門款，L的售價是T的兩倍以上。然而，開車就是開車，不會因為開了價格比較高的車子，車主就會變得比較高尚（前幾天在台中不就有輛BMW i8被拖吊而上了新聞嗎），而駕馭一輛小汽車用到許多腦力，需要判斷的狀況多不勝數：車輛儀表板、前後車距離、道路寬窄、交通號誌…如果一輛小汽車的車主，開車停車只管自己的方便、停留在系統一的習慣，那麼，他/她在面對其他事情，有沒有可能也幾乎是應用系統一，而讓大腦的系統二休息？

如果社會上絕大多數人都抱持著系統一在行事，只求方便，那將會變得如何呢？

＊ ＊ ＊
正因為系統一運作快、省氣力、不易覺察，我們豈不要更小心，經常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別讓系統二太常偷懶呢？

誰說人是理性的呢？

會不會我這樣推斷那輛白色 LEXUS 車主也太過於偷懶武斷呢？也是偷懶的作法哩～說不定他/她腦中風或心肌梗塞倒在駕駛座上，被我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