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一起和老媽陪著老爸去門診看他的檢查報告,頗為後面的號碼,
所以我們到醫院時也差不多要五點了,有些診間已經沒人收工了,
而老爸所掛的主任,診間前的號碼看板都已經八十幾號,
外頭的人還是不見消散,只是零落了些。
好容易等到老爸進去,才發現小小的診間擠了近十個人:
主任和一個年輕醫師一組,負責處理我們這一家;
另外兩個年輕醫師一組,負責處理另一組病患;
護士除了負責張羅藥單、呼喚病人之外,
還要應付不時進來詢問看診進度的家屬,
並且在遞出藥單時向病人或家屬解釋一些事務性的問題,繳費、回診等。
老爸坐在主任的左側桌邊,而主任右手邊靠牆的醫師則坐在電腦前,
一張張操作著電腦斷層掃描結果秀給主任和老爸看。
「對啦,就是這個啦,你有沒有看到…」
主任一邊用筆指著螢幕,一邊對老爸說,一邊下指令給一旁的醫師,
「下一張。」
「在這裡出現的黑點…」
「下一張。」
「你看,有沒有…」
「下一張。」
「可以確定就是食道癌了…」
「下一張。」「下一張。」
我彷彿進入DOOM的場景裡,一幕幕的畫面構成一個虛擬的世界,
那裡有不知何時會有手拿刀槍的對手出現,而識途老馬的主任,
則是領著我們三個人看著這個絕非虛擬卻又無法直接看見的臟器,
解說著惡性腫瘤的情況。
「退回去。」
「就是這顆,大約在食道這裡的地方…」
主任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前,
「大概有三公分大…」
老爸很專心的盯著主任的解釋,我也差不多一樣。
「如果開刀的話,會從這裡、這裡和這裡開進去,」
主任分別指了自己的頸邊、肋骨旁、上腹部,
「至於有沒有擴散,要開進去看了才知道。」
「那什麼時候可以住院?」老爸終於提出問題了。
「現在快要過年了,最快也要到過完年,而且也要看有沒有床位。」
「一人房或兩人房都可以,我可以自費。」
「好。」
主任在電腦上打了些字,吩咐護士一些事情。
「樓下繳費,然後我們會再通知你來辦理住院手續。」
護士小姐遞過看診單,有沒有其他的通知或說明書,我沒什麼印象。
「我去上一下廁所。」
來到一樓,老爸看見廁所就交待了一下,進了廁所。
「你看,你老爸就是這樣,一緊張就要上廁所。」
老媽以一種告狀的口吻跟我說。
一會兒,老爸因為置換了人工髖關節而有所不便的一跛一跛從廁所走了出來,
遠遠的我看到他褲襠上溼了一小片…
「爸,健保卡和藥單給我,你和媽在這裡等。」
「你身上有沒有錢?」老媽不放心的問著。
「有啦,你們先坐著啦。」
排了一會兒隊繳完了費,我回到老爸身旁,攙起他,
「走吧,我們坐計程車回家吧。」
在車子裡,我們三個都沒有說話,
倒是司機身上的煙味、車上的無線電彼此呼叫聲,以及廣播傳來的歌曲,
讓我還是開口了,
「溫將大哥,歹勢,可以請你把音樂轉小量一點嗎?」
* * *
「我還是決定要開刀。」
「叫你爸再去看看別家醫院啦;不然你問一下你兒子的意見。」
「…」
「那個誰不是曾經在什麼醫院待過嗎?你要不要去問一下他的意見?」
「你那時候也去過另一家醫院看診過,要不要再去問一下那裡的醫生?」
老媽不停的說著,
老爸則是坐在他的椅子上,抓著頭髮望著老媽,任由電視的聲音流動,
而我則是看著他們,不發一這。
「不然你去問一下你以前在九樓的同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看法。」
「…」
「問一下你兒子好了,他讀到大學,懂得比較多。」
「…」
「我認為,還是去問一下當初把老爸轉診的那個醫師好了,」
最後我忍不住了,
「既然他當時發現不對勁,一定有他的判斷在,再看看他怎麼說好了。」
老媽立刻拿了醫院的時間表查看,
「有耶,他今天晚上剛好有看診耶。」
「對呀,去問問他的意見好了,問他食道癌開不開刀的結果,有沒有其他的治療方式,有沒有要注意什麼。」我補充說明。
「走啦,走啦,叫你快一點啦!」老媽開始催促著老爸。
「我騎腳踏車過去啦。」
「坐計程車啦!晚上視線差,坐計程車是會怎樣啦!」
「對了,順便買個水果過去送給那位醫師吧;要不是他發現不對勁而轉診,老爸也不可能會發現是食道癌。」我突然想到了。
* * *
「那位醫師說,這個開刀最好…」
老爸看完夜診後開始轉述醫師的話,老媽仍不時的插話,要老爸再去看這看那的。
「對呀,」我答腔了,
「既然醫生都說,等到吞嚥困難才發現,都已是食道癌末期了,開刀也沒什麼用了。」
* * *
老爸的作為讓我很是驕傲:
在他聽到醫師確認是食道癌後,他非常的緊張與不安,
可是,就算他仍在緊張與不安中,他仍然下了決定要去面對罹患食道癌的事實,
幾乎是沒有什麼逃避與推拖,
這是老爸住院教我的第一課:面對。
看到老爸從廁所出來溼了褲襠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幾乎要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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