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市11

那年阿爸才五歲，阿公三十四歲，正當壯年，被抓到南洋去通譯，
當時日本人將戰線延長到東南亞，徵派了一大堆的台灣人上戰場，
需要通曉漢文、台語流利、日語無礙的人協助，
台北師範畢業的阿公，雖然不是讀帝大的，卻是三種語文都會，
也難怪會被抓去南洋。
等到阿公回台、叔叔出生時，阿爸跟阿叔兩人相去十二歲，
全是因為戰爭的關係。

阿公不在家，大姑從公學校畢業不久就去工作，
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都要張口要吃飯的，
所以阿爸雖然是阿嬤帶大的，
可有一大半的功勞是大姑以及阿伯的，也是這樣子兄姊帶弟妹長大，
所以阿爸在上班後也努力的栽培阿叔跟小姑姑，
甚至在民國六十初年大學聯考高達百分之八十幾的落榜機率情況下，
阿叔考上台灣的最高學府，阿爸也算是出上了一份力，
並且為他自己當年沒能讀完大學的遺憾給彌補了些。

阿公從南洋回來後，一直在新莊的公學校任教，
直到臨退休時，阿嬤眼前這一大家子人口食指浩繁，
兼之她又要照顧她的兩個弟弟兩家人，
於是利用各種機會鼓起三寸不爛之舌用力的鼓勵鼓吹鼓動阿公去革命，
不是，革命黨人早已在不知民國幾年犧牲殆盡，
而是拿出他的所有退休金，可惜那時候沒有十八趴，
外加她自攢下來的私房錢，還有阿伯、舅公（也就是阿嬤的弟弟）…等林林總總的，
湊足了捌拾壹萬伍仟陸佰元，
找了風水師傅堪地數年，建築執照也不知送了凡幾，
終於找來當年在保安宮拼場的土水師傅的徒弟的徒弟們，
選了黃道吉日在吉日祭拜祖先後，在大同北路的這塊地上開始鳩工興建。
記得當時風水師傅說過，這塊地是山火賁，可以旺個三十年不成問題，
只不過這西南向東北，三十年後的際遇可就難說了，
阿公在阿嬤的要求下，兼之臨到退休也要找事做，
還是讓這全三重最高的三層樓在他的監造下給完成，
就這麼著，阿公在造了自己的第一棟屋之後，造出興趣來，
甚至以後還引來警備總部的關切，
總統府來文亦是不計其數，此是後話。
倒是當年的風水師看的其實還是有點兒偏了，三十年後的際遇的確是變差了，
只不過還要更晚些。如果印刷廠的結束是在他的預見之中的話，
民升報會結束其實跟香港的水果日報在台大舉擴張版圖的關連更大，
只是我懷疑風水師會看得這麼遠。

終於那三層樓房蓋好了，阿公阿嬤這兩大家子二十幾人住來進來，
一樓是開著跟阿公的本業相去不遠的印刷廠，其實也跟算命師有關：
那算命師知道阿公是教師退休後，強力建議阿公往文教事業走，
現在康軒出版社，乃至更早的翰林、南一，也算是阿公開枝散葉結的果。
當然，阿公也算是靠著他當年在新莊二重廣開補習班打下的人脈，
再上阿伯與人為善的個性，舅公努力不懈的奮鬥，
印刷廠的業務蒸蒸日上，印的物品越來越多，二樓的紙張越堆越高，
我的大平原也變得越來越像是洛基山脈了。

然而，印的東西再多，
一張紙又能值幾毛錢呢？別忘了，二十幾口人，
每個人都要吃飯上課，只要印刷機印出來的不是鈔票，
永遠還是有民生問題要解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