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市12

巨大的印刷機「咻～拍～」、「隆～隆～隆～」的運轉著，
空氣中瀰漫著潤滑機器用的重油味，
紙張散發出的獨特香味，還有印刷油墨的刺鼻，
偶而會踩踏到可能是阿伯剛才拿來擦手又隨便往地上一丟的道林紙，
在五歲的阿猴的眼中，
巨大的機器陣法比八卦陣還要刺激，
除了要注意不要碰到很難擦乾淨的重油外，
還得注意那個像是蒼蠅拍竹板所傳送過來已印好文字的紙張會不會飄歪掉到我頭上把我蓋住，
當然還有那個看起來極其兇惡的二舅公會過來巡視，
油墨夠不夠、紙張順不順、鉛字版牢不牢，有沒有脫字…
被他抓個正著的下場，
通常是直接被一樓給提到二樓去－－－關廁所！
有時一關會兩三個小時，他自己也忘了，
直到阿母和阿嬤擺了一早上的菜攤要進來吃午飯時，
才會開始找我。

關廁所怕不怕呀？
說真的，
要不是查良鏞先生當年因著採訪我阿公時不幸的急著上廁所然後發現我在廁所裡自得其樂一點兒也不在乎和我聊了幾句話後靈感一來便將我的故事我的遭遇給幻化成小龍女在終南山活死人墓裡是如何如何過生活的，
要不是家裡開印刷廠到處都有各式各樣的印刷物從三民主義到金瓶梅到史記到農民曆在我被抓進廁所之前我都有機會抓到任何一本，就算是只看得懂裡面的數字，那些印了字的本子比奶瓶還要安撫，有了pacifier關再久也變得沒什麼了，
要不是廁所裡有燈，這一切都不會是真的，
不過，20年後我在馬祖當兵整天躲在坑道裡像隻老鼠進進出出一點兒也不會感到孤單寂寞時，
甚至是我在心悸發悶無聊頭痛噁心想吐找不到人生樂趣時，我只要拿起一本書，深深吸一口氣～（playboy這類的洋雜誌味道太嗆不好聞）「呀～」，
尤其是1997年香港政府印行的道林紙大字版九七公報的味道，簡直比水煙還令人銷魂，就這麼深深一吸，我那沈淪無依無靠的靈魂就能得到救贖，
所有當兵的煩惱痛苦不愉快全給丟到腦後去了。

感謝那時二舅公的努力栽培以及一樓各種印刷物的薰陶，
五歲的阿猴才能奠定了將來要走的路子，
雖然沒能親炙於寫得一手好字的阿公阿伯及阿爸是我日後自卑感的來源，
能成長於「紙香世家」也算是個不錯的環境了，
幸好不是生長在酪農家，不然就成了乳香世家了。
當不成書香世家，至少是紙香世家讓我養成拿到有字的紙就會看一看瞄一瞄， 不管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
就像令狐沖練就了出恭劍法，我也練就了出恭心法，可以坐忘在馬桶上。
哎～ 有些人沒有痔瘡，可能無法體會坐忘在馬桶上的滋味，
真不知在廁所裡養成看書的習慣好還是不好，就算是不好， 再一聲嘆外加無奈，也已經發生了。

從三樓到二樓，從二樓到一樓， 只要將那兩片門板的左邊往內一拉、踩上那三十公分高的地面…

明晃晃的花花世界在等我。